發(fā)布時間: 2025年04月23日 19:04
劉宜慶
巴金與蕭珊：相濡以沫，生死不逾。
西南聯(lián)大三校花： 蕭珊楊苡王樹藏
1938年10月，廣州淪陷。中山大學此時面臨著遷校的問題，校長鄒魯、法學院副院長吳信達商議搬遷事宜。吳信達是云南澄江人，在他的建議下，大學遷到距昆明60余公里的澄江。1939年1月初，中山大學各院系師生、家屬分15批四千余人陸續(xù)抵達澄江，并于3月1日正式開學復課。
1939年夏天，陳蘊珍在巴金的建議下，考取中山大學讀書。她和兩個同伴乘海輪繞道越南海防去昆明。在那里得到在西南聯(lián)大教書的沈從文的關(guān)照，順利地考進中山大學外文系。就讀西南聯(lián)大外文系的楊苡回憶說，“1939年她到昆明，我到車站接她，是巴金叫我去接她的”。不久，陳蘊珍轉(zhuǎn)學到西南聯(lián)大外文系。外文系就讀大約一年時間，陳蘊珍改入歷史系。
陳蘊珍剛?cè)肼?lián)大外文系讀書時，和楊苡住在一個宿舍里。幾個同學在一起，大約是排行的緣故，同學叫陳蘊珍“小三子”，后來她寫詩，筆名叫“蕭姍子”，后來就叫“蕭珊”。
住在這個小小的宿舍里的三位聯(lián)大外文系的女生，很有意思，楊苡回憶說，“我們在宿舍的時候開玩笑，寫信。蕭珊給巴金寫信，王樹藏給蕭乾寫信，我給李堯林寫信?！?/p>
此時蕭珊和巴金戀人，王樹藏和蕭乾已婚，魚雁傳書，傳的是情書。而楊苡給巴金的大哥李堯林寫信，是筆友。
楊苡，后來嫁給翻譯家趙瑞蕻。
這里先介紹一下楊苡。楊苡原名楊靜如，出生在津門書香門第。祖父曾任淮安知府，兄弟中有四位在晚清時考上翰林。父親留學日本，在民國時期擔任天津的中國銀行行長。楊苡的哥哥楊憲益留學英國牛津大學、姐姐楊敏如畢業(yè)于燕京大學，后來都成了著名的文化人。1935年大哥楊憲益去英國留學，再加上一二九運動之后，精神苦悶，讀過巴金的《家》之后，楊苡給巴金寫信。巴金回信，讓她和在南開中學教英文的大哥李堯林通信。
1939年3月，楊苡的堂姐是聯(lián)大外文系高年級的學生，和相戀的同學訂婚。楊苡在堂姐的訂婚儀式的飯局上，遇見到了高自己兩級聯(lián)大外文系的學長、聯(lián)大詩人趙瑞蕻。在此之前，楊苡和趙瑞蕻都是高原文學社的成員，有過一次見面。此后，趙瑞蕻經(jīng)常約楊苡見面，并將自己寫的詩，送給楊苡。兩位聯(lián)大外文系的學生相戀了。1940年兩人結(jié)婚，各自搬出聯(lián)大宿舍，租房住在一起。那時西南聯(lián)大，管理比較寬松，也很人性化。大學生可以自由轉(zhuǎn)系，也可自由戀愛，男生女生相戀，搬到校外同居，沒人管。
一九三六年八月，蕭珊寄給巴金的第一張照片，以便相見時辨認。
魚雁傳書：蕭珊與巴金的情緣
蕭珊與巴金的情緣，緣于書信。1936年的巴金，已是名滿天下的作家，他的長篇小說《家》，擁有無數(shù)的年輕讀者。他每天都能接到很多讀者的來信，其中，不乏愛慕與追求者。這一年早春的一天，他收到一封筆跡娟秀的來信，落款是“一個十幾歲的女孩”。這位女孩與巴金通信半年之后，寫信要求見面：“筆談如此和諧，為什么就不能面談呢？希望李先生能答應(yīng)我的請求……”信中還附有一張女孩的照片：頭上戴著花邊草帽，身著白衣黑裙，一臉青春燦爛的笑容，還帶著幾分天真與稚氣。這張照片上寫著“給我敬愛的先生 留個紀念 阿雯”。
女孩約巴金在新亞飯店見面。也許有了半年的通信，兩人初次見面，并沒有感到拘謹和陌生。18歲的蕭珊，熱情，歡快，落座后，開始介紹自己，談自己被父親限制不能參加愛國活動的煩惱。巴金耐心地傾聽，為她排憂解難，為她指點迷津。這一次的相識，是兩人8年相戀的開始。
最初，巴金只是把蕭珊當作讀者對待。有一件事，讓兩人的關(guān)系明確下來。蕭珊的父親讓她嫁給一個有錢人，她問巴金怎么辦。巴金內(nèi)心很矛盾，猶豫著說，“這是你自己的事情，你自己決定”。蕭珊聽了，流著眼淚，傷心地跑著離開了。巴金一看，慌了，趕緊追上去，向蕭珊解釋：“因為你的年齡還小，你的生活還有很多選擇，如果你成熟了，仍然選擇我，那我們就在一起生活。”巴金后來在懷念蕭珊的文章中，也提到，自己要對蕭珊的成長負很大的責任。
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，戰(zhàn)爭把兩個人緊緊地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1938年7月，蕭珊去廣州看望巴金。他倆同住在出版社里，各有各的房間。他們一道上街，一起吃飯，巴金工作時，蕭珊料理雜事，互相尊重，十分和諧，像朋友一樣生活在一起。不久，巴金應(yīng)邀去武漢，她隨同前往。
1938年10月18日，日軍進攻廣州，巴金帶著蕭珊和文化出版社廣州分社的同行，一起急忙包木船去桂林，十多個小時后，廣州就陷入敵人手中。去桂林途中，換船等船，防敵機，躲警報，一共九天。后來，巴金根據(jù)這段顛沛流離的生活，寫了《從廣州出來》等一系列文章，“這些通訊寫了我愛情生活中一段經(jīng)歷，沒有修飾，也沒有詩意，我們就是那樣生活，是沒有半點虛假?！?/p>
蕭珊到昆明求學后，這一次，是長遠的分離。相戀的人們，處于飛機轟炸的戰(zhàn)爭年代，關(guān)山隔阻，好在可以靠云中錦書交流感情。
巴金不遠千里到昆明與蕭珊相聚。
昆明相聚：巴金跋山涉水看望蕭珊
1940年夏天，正值大學放暑假?！肚铩方婚_明書店出版，巴金拿著樣書，從上海出發(fā)，馬不停蹄，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到昆明，看望蕭珊以及在西南聯(lián)大執(zhí)教的朋友沈從文。
楊苡回憶說：“有一次，我進宿舍，看見蕭珊、巴金他們倆，我就覺得不尋常。我感覺他們像一家人一樣?！奔倨诶?，兩人每天在一起，游遍周圍名勝古跡，處處留下兩人歡快的腳印。在這聚少離多的幾年間，巴金完成了很多作品，他的寫作速度驚人，他常說“我有的是激情，有的是愛憎?！?/p>
1941年夏天，巴金從重慶來到昆明。西南聯(lián)大外文系教授吳宓，遇到了巴金和蕭珊。10月18日，吳宓在日記中寫道：“遇巴金，攜一年少而摩登之妻（蘇人），寒暄。后知系其女友（聯(lián)大女生），非妻也?！?/p>
這一次在昆明，巴金和蕭珊到沈從文家做客。此時，沈從文一家從昆明疏散到呈貢龍街。沈從文帶巴金游覽滇池。沈從文的長子沈龍珠七歲，他記得這次遠足：“我們從家中發(fā)出，他倆說話，我就跟著跑，提一個小籃子，里面放著吃的?！?/p>
沈龍珠回憶說，沈從文和巴金到一個叫烏龍浦的地方，是早期難童學校所在地。校址在山上的一個舊廟里，沈從文的夫人張兆和在難童學校教書，沈龍珠和母親在舊廟里住過，所以印象深刻。
“舊廟前面是峭壁，峭壁下面是滇池，滇池下面是小碼頭。晚上，住在那里，可以聽到滇池的浪聲。聽到嘩啦嘩啦水拍打著岸的聲音。”舊廟的后山上，是一片松林，松林在夜里搖出陣陣松濤聲?！?/p>
沈從文在昆明。
沈從文和巴金到后山松林的草地上休憩，他們討論信仰、感情和理性問題。松林距懸崖不遠，懸崖下是碧波蕩漾的滇池。眺首遠望，可以看到西山。沈龍珠在回憶文章中說，從這個角度遠眺西山，看上去就像一尊臥佛。
巴金在《懷念從文》文中寫道：“我們也乘小火車去過呈貢看望他們?！覀冋湎г谝黄鸬拿繒r每刻，我們同游過西山龍門，也一路跑過警報，看見炸彈落下后的濃煙，也看到血淋漓的尸體?！边@次遠足，是兩位大作家在戰(zhàn)亂年代難得的相遇，他們盡情地享受著眼前的美景，以及詩意的時光。然而，日寇飛機轟炸，打破了寧靜。沈龍珠在文章中寫道：“我和父親、巴老伯，躺在草地上，仰著頭看天空，敵機就在我們面前飛過去。這已經(jīng)使在樹林中看風景的我們不太舒服了，繼而聽到敵機在城里亂炸一通。我覺得父親和巴老伯心情沉重?！?/p>
經(jīng)歷了戰(zhàn)亂和漂泊，終于有了一個安穩(wěn)的家。
喜結(jié)良緣：巴金與蕭珊在貴陽結(jié)婚
1942年暑假后，蕭珊輟學離開昆明，到桂林文化生活出版社辦事處協(xié)助巴金工作。蕭珊在西南聯(lián)大求學，結(jié)識了很多聯(lián)大的學子，楊苡、王樹藏、穆旦、汪曾祺、流金、劉北汜等人，后來都成為巴金家中的座上客。
1944年5月1日，40歲的巴金和27歲的蕭珊終于決定在貴陽結(jié)婚。在楊苡的記憶中：“巴金在結(jié)婚前請我們吃過一次飯，他點了豬腦，他喜歡吃豬腦，他說：‘我吃豬腦，補腦子。’”戰(zhàn)爭年代，結(jié)婚從簡，他們給朋友們送了旅行結(jié)婚的通知。去貴陽郊外的風景如畫的“花溪之地”休息了三天，這就是蜜月了。
抗戰(zhàn)勝利后，巴金和蕭珊在上海的家，成了一個文藝沙龍。黃裳躬逢其盛，他在回憶文章中寫道：“女主人蕭珊好客，五十九號簡直成了一處沙龍。文藝界的朋友絡(luò)繹不斷，在他家可以遇到五湖四海不同流派、不同地域的作家，作為小字輩，我認識了不少前輩作家。所謂‘小字輩’，是指蕭珊西南聯(lián)大的一群同學，如穆旦、汪曾祺、劉北汜等。巴金工作忙，總躲在三樓臥室里譯作，只在飯時才由蕭珊叫他下來。我們當面都稱他為‘李先生’或‘巴先生’，背后則叫他‘老巴’?！∽州叀瘋冇袝r請蕭珊出去看電影，坐DD'S，靳以就說我們是蕭珊的衛(wèi)星?！?/p>
巴金工作繁忙，一年總有幾個月不在家，蕭珊承攬下所有家事，從不讓丈夫分心，讓丈夫回到家總感到溫暖舒適。巴金出門在外，心里也總惦著妻子兒女，無論走到哪兒都不忘寫家書噓寒問暖，時刻感激妻子對他的理解與體貼。他們相親相愛，28年的婚姻生活中，從未吵過一次架、紅過一次臉。
巴金，有一顆情感豐富的心靈，在他的作品中，可以感受到他高貴的靈魂，人類的良知。蕭珊，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睛，一顆善良的心靈，給予周圍的世界愛和溫暖。他們生活在有情人世間，但是，文革年代，巴金和蕭珊受到迫害，受到傷害。他們相濡以沫，度過了人世的風風雨雨。
巴金蕭珊一家。
相濡以沫：“把我的骨灰同她的摻和在一起”
1972年6月初，巴金從干?；貋?。蕭珊臥床不起已經(jīng)有好些日子了。蕭珊患了腸癌，在醫(yī)院查出來時，一切都已經(jīng)來不及。8月8日，蕭珊臨進手術(shù)室時對巴金說：“看來，我們要分別了！”望著手術(shù)后，極度虛弱的蕭珊，在病床前的巴金內(nèi)心哀傷。他拉著妻子的手，看著她美麗的大眼睛，生命的光彩即將消失，心如刀絞。
蕭珊曾經(jīng)對巴金深情地說：“我的心里永遠有你。在艱苦中，我會叫著你的名字。你知道我陪你走這一段路程有多么幸福嗎？”可是，她再也無法陪伴巴金走下去了。8月13日，蕭珊病逝。蕭珊去世后，巴金說：“她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，她的骨灰里有我的血和淚。”
1972年11月27日，穆旦致信楊苡，寫蕭珊去世后黯然神傷的感受：“去年年底，我曾向陳蘊珍寫去第一封信，不料通信半年，以她的去世而告終……蘊珍是我們的朋友，她是一個心地很好的人，她的去世給我留下不可彌補的損失。這種損失，我想對你說說，你是可以理解的。每個人的終生好友是不多的，死一個，便少一個，終于使自己變成一個謎，沒有人能了解你。我感到少了這樣一個友人，便是死了自己一部分（拜倫語）；而且也少了許多生之樂趣，因為人活著總有許多新鮮感覺愿意向知己談一談，沒有這種可談之人，即生趣自然也減速?！?/p>
“我要掏出自己燃燒的心，要講心里的話?！薄拔母铩苯Y(jié)束后，巴金出版了《隨想錄》?！峨S想錄》開時代風氣之先，經(jīng)歷過“文革”之后，知識分子還處于懵懂階段，巴金就反復強調(diào)“講真話”，對“文革”進行反思。他一再提到“文革”初期被迫不停地“寫交代”的經(jīng)歷，這恰是他和蕭珊心碎之時。巴金對自己進行自我剖析，并提出每個知識分子乃至每個人都應(yīng)反思自己的責任。
晚年巴金，成為守護中國文壇的燈盞。2005年10月17日，巴金病逝，生命的盞燈熄滅了。但巴金留給世人的作品，溫暖人間。
巴金向往與蕭珊在另一個世界相會，他在《病中集》中說：“想到死亡，我并不害怕，我只能滿懷著留戀的感情。”巴公曾說過這樣的話：“等我永遠閉上眼睛，就把我的骨灰同她的摻和在一起。”
冰心這樣評價巴金和蕭珊的愛情：“巴金最可佩服之處，就是他對戀愛和婚姻的態(tài)度上的嚴肅和專一。他對蕭珊的愛情是嚴肅、真摯而專一的，這是他最可佩之一。”
作者聲明：原創(chuàng)作品，嚴禁轉(zhuǎn)載，違者必究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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